永樂年間的一次遷民

來源: 時間:2020-07-17【字號:

  (楊 午)明永樂二年(1404)的秋天,一隊衣衫襤褸的人在官府兵丁押送下出汾河,跨太行,向東迤邐行進。這些人中有白發老者,有垂髫玩童,男人推車挑擔,女人挎籃背包。這群人看上去不像是犯了刑律流放的罪人,倒更像是逃荒遷徙,他們每到官府指定之處就要留下一些安家落戶。這就是中國歷史上明代聲勢浩大的18次遷民中的一次。

  在遷徙的人群中,有一位頭發花白的婆婆著一襲藍布裙,身上背著一個破包裹,肩上拉著一條繩索,繩索那頭系在一輛獨輪車上,推車的是一位年方十五六歲的少年。“娘!我們去的這順德府(今邢臺市)善化鄉(今平鄉縣常河鎮)還有多遠?”說話的這位半大小伙長得玉樹臨風,劍眉星目,鼻正齒白。“走過十六條大河了,再過兩條就該是安家之處,把你子顯弟看好,別磕碰著。”“我沒事娘,不用管我。”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孩童坐在獨輪車上接嘴插話,小手舉著迎風吹動的小風車。“大嬸兒,咱此去善化鄉到那兒了還做鄰居,官府給咱牛、籽,不出幾年就能熬出個頭兒來!”身旁說話這位漢子裹著磕腦兒頭巾,身著一領淺藍羅衫,系一條皂巾,一臉和善之氣,他名閻從好,在山西就和君禮一家交好。“君禮還小,遇到事情要多和你閻家兄長商議!”婆婆的話引來推獨輪車少年和閻從好兩人相互稱喏。

  話說一日,這隊遷徙人群過了偌大一座城池,城門石刻順德府。穿城過后,遍地泉湖,蘆葦搖曳,鶯飛魚游,好一派江南風光。“娘,娘!咱就住這里吧,不走了不走了,哥哥我要捉魚!”不管哪個時代,孩童都有自己無可替代的童趣,永遠與憂愁、煩惱不沾邊兒。獨輪車并沒有停下來,只是放慢了速度,眾人的心情一樣,看到這般景象會舒暢許多,這般美景一掃前幾日途中所見蕭殺與荒涼,他們怎么會料到這里歷史曾是商、后趙等國國都所在地,這里過去的輝煌遠非久蔽桃源之民所能知道的,他們又怎知這里幾百年間戰爭不斷,殺戮不息,尤其是燕王掃北——靖難之役,朱家叔侄為了皇位之爭,幾十萬大軍自北向南、由南而北一輪輪展開拉鋸戰。兵患再加上水患、旱災、蝗災,一連串天災人禍,造成過去此地繁華都市如今地曠人稀、人煙幾斷,若非這一眼眼清泉日夜汩汩涌蕩洗滌,想必土也是一片血紅,水也是一片臭水。

  一行人出得城,順著一條官道繼續東去,日頭平西,過了南和縣、平鄉縣城即在眼前,馬上就到新家了,在山西大槐樹下官丁告訴家人,此來平鄉縣是一個好地方,秦始皇把巨鹿郡的官邸就建在平鄉,這兒還有趙武靈王的行宮……良田沃野,魚米之鄉,聽著就讓人動心向往,馬上就要看到了。想想能不再奔波,能安省下來,建房種田是何等幸福!

  “官家說再行十五里就到了。”閻從好一邊幫著楊君禮推著車子一邊嘮嗑。自山西來,兩家人始終走在一塊,說話也是最多的,出了門總覺得鄉情更親,說著話也就沒了陌生感。這一路翻高嶺穿低谷,盡是石頭荊棘路,初走這么一條平坦大路實在感到舒坦,這樣道路行進十余里實在是容易。他們豈知,這是條古道,乃是秦時馳道,這一段西起襄國(邢臺市),經平鄉縣、宗城縣(今威縣),東至山東臨淄,后經戰亂洪災幾近廢毀,在隋時挖運河、開御道,交通恢復發展。楊君禮、閻從好他們腳下這條東西大路自隋起經唐宋遼金元諸代,一直是政治、軍事、經濟的主要通道。半晌功夫,官丁喝住,手持文書點卯:善化鄉已到,姚德時戶、駱大堂戶、王金貴戶、郭九韶戶、楊二戶、常氏戶、楊君禮戶、閻從好戶……

  驗過憑照,地方官員發過川資,領諸戶指點落腳安家之地,這里卻和白天看到的城池不同,滿目荒涼,看不到一點植物顏色,倒是地上白茫茫一片,鹽堿蓬、紅荊條在秋風中瑟瑟搖動,曠野田地久無人打理,水沖風蝕愈發顯得蕭殺。

  此時已是秋殘冬初時分,楊君禮和閻從好兩家人在這條東西古官道北側擇地,是夜架起柴鍋,飯香混著炊煙的味道讓人感到溫暖。天上皎皎明月,清輝映襯遍地更加光亮,千里同明月,更添思鄉情。寂靜的月夜里,忽然傳來嚶嚶哭聲。“娘,你去看下,閻家嫂子又哭了。”楊君禮喊了正在月光下煮飯的老婦。“他嫂哇,怎么能老哭呢?從山西這一路來有多少眼淚也哭干了,家里都能過,別掛心不下了……”初冬的夜里,身在異鄉,兩個婦道人家感情更加細膩,有個人說說話遣散了不少愁緒。“嬸兒,你這么說說話我心里好多了,你家叔他們也是這么硬生生拆散啊!”“有啥法呀,老頭子和我那大兒留在山西老家算個根兒,我又不放心這兩個小兒出來這么遠,就跟著來了。”兩個人說著說著哭一陣,你安慰我我安慰你,就這么硬挨過這思親斷腸夜。

  閻、楊兩家相臨修舍蓋屋,劈草墾田,雖說日子過得清淡,倒也安省。翌年初夏五月,草長鶯飛。一日,閻從好招呼君禮,去大河點種高粱。這條大河寬數丈,堤高平地數尺,緩坡而下,倒是土壤優于其他地方。河邊有一石碑,篆刻古漳二字。晌午時分,家人送來餅子開水,楊君禮就和閻從好坐在地頭兒。楊君禮望著這來自山西的滔滔渾水奔騰,思想著來這兒也有半年余了,山西老父親和大哥日子過得可安好?越想越迫切,回家展紙提筆修書信一封,久念深切云云。

  越二年,官府詔編里社,各戶登記造黃冊,村需立名。閻從好找到君禮薦議:“君禮能識文斷字,以楊屯立村也好讓后生繼續耕讀傳家之風。”君禮聞聽斷然不從,推辭道:“閻大哥見多識廣,凡兩戶涉及官事還得兄長出面操持!”楊君禮母親也是勸閻莫再推辭: “看我這般孤兒寡母,你閻家兄長如此照顧,君禮、子顯自當恩記”。自此楊、閻兩家生存居所定名為閻家屯村,楊君禮立為楊氏祖,閻從好立為閻氏祖,楊、閻兩家和睦相處,互幫互助,世代效仿,友善成風。

  又過數載,兩戶人家人丁興旺,枝繁葉茂,歷史上倒也出現過家族析居,但并非手足情傷、同胞反目,而是隨當時風氣,為求生計,為從官府多領一些生產、生活資料。移民采取父子分立門戶、伯仲分家而居、祖孫各建一村的辦法獲取生產、生活必需品,為自身生存發展打下良好基礎。如此做法,即出現了今日大門、二門、三門散居各處,嫡支庶支難續同族家譜,上下輩分相差兩代、三代、數代的奇特現象。

  有史載,閻家先析戶搬至該村東北二里立莊,名閻莊村,為區別其他閻莊村名,人們稱常閻莊,即現在的常河鎮閻(今通常寫成“閆”)莊;楊君禮弟弟楊君敬搬遷至任縣邢灣立村,名楊家莊。村里老人講,過去兩地楊氏后人每到清明都來祖墳墓地添土敬香。近兩年閻家屯楊氏和任縣楊莊楊氏后人相互走動頻繁,共念祖恩,同續親情。

  歲月荏苒,滄海桑田。古漳自周至明流經近兩千年,已斷流沉沙。這方鹽堿地幾經建國初土地整改不再鹽堿,那條東西古道現如今幾經修整,數次加寬。現又添一邢臨高速,邯黃鐵路也已通車;六百年間,村里楊、閻兩戶人家生息繁衍現已達千戶,楊、閻兩大姓氏族人秉承家風倒是一成不變,和睦相處,互幫互助蔚然成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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